▋2023 跨年號 ▋氣味的地圖 ▋調香師 何承涵 - 氣味入髓 當香鼻子從法國格拉斯學成之後

                                                 ▲  調香師 何承涵

                                                  ▲ 攝於格拉斯市中心

左傍蔚藍海岸，右倚阿爾卑斯山山麓，得天獨厚的地中海型氣候讓法國格拉斯在皮件廠被時代淘洗而去時，仍逐漸發展為供應大量香草花卉的香水原料之都。四季三分之二的日子裡不曾低於攝氏20度的怡人條件，催生苦橙和鳶尾花遍佈格拉斯山麓，紫羅蘭相伴茉莉與忍冬盛放於鄉間的景緻，重要香水原料五月玫瑰(Rose de Mai)（註1）在當地尤為珍貴的經濟作物，因花期短、易受到天候變化影響產量，連帶讓香氣獨特的五月玫瑰躍升勘比金價的地位。

▲ 調香師 何承涵

然而，這已經不是調香師何承涵第一次嗅見五月玫瑰的氣息，早在2012年她入選業界頌為調香界傳奇的奇華頓巴黎調香學院（註2），即被老師們領著前往由MUL家族（註3）為香奈兒品牌栽種的香奈兒玫瑰花園，親身用感官浸泡感受這如蜂蜜、水果和些許辛辣味融合而成的特殊香氣。不過前往產地和工廠觀看、嗅聞原料僅是調香師工作中的微小環節，跨過奇華頓裡橫逾500種氣味門檻的掌握度訓練，何承涵續寫調香師夢想的挑戰才方開始。

▲ 巴黎香水實驗室琳瑯滿目的香水配方瓶

「受訓時背誦氣味的時間很長，但很快樂，現在變成與時間和預算賽跑，在限定的期程裡，交出業主對於氣味的期待。」

從奇華頓學成之後何承涵進入從格拉斯起家，駐於新加坡的天然香料供應企業。同於亞洲多數工作者面臨的職場特性，何承涵在時間限制的急流裡，也試著用專業調整每步航向成就的軌道。

如今多對東南亞業主的文化特性，也讓她在三年內陸續讀懂了印尼、菲律賓和泰國品香者的氣味偏好，「印尼人用香大量，甚至在淨身後還會疊加專屬衣物的香氣；菲律賓喜甜的口味則近似於美國；而泰國相較之下，不管是柔軟精或香水，在我聞起來反而有點像日本，帶點優雅的氣息。」

▲ 手捧五月玫瑰嗅聞的格拉斯人

「對氣味比較敏感的人容易聞到很多味道，氣味對我來說，有時也像是一種侵犯！」--何承涵

大部分時間何承涵都身處瓶罐環身、講究氣味乾淨的場域，屢次彎腰湊聞試紙，在腦海裡配對出與氣味相應的原料名稱已是常態，聊起這樣的工作樣貌，她輕筆一帶「習慣了！」寫意總結數千個日子裡的辛勤。然則，嗅覺世界不盡全帶有美好的嗅聞體驗，奇華頓裡擺放的1300種原料裡，也藏有會竄出刺鼻金屬感的「醛」和細聞帶有如同糞臭、尿騷味的「吲哚」，「原料裡也有很臭的，但有時加一點很有用。它們在低濃度的時候，可以拿來襯托花香，讓花香變得更加寫實不顯呆板。」

差一滴就走味的工作型態考驗著調香師的記憶，調製過程更多時候也像在她嗅覺的感知裡遊走，如同佛家所提「香塵」(註4)對人世的襲染，天性敏銳的嗅覺也讓何承涵很早就發現氣味之於情緒的關聯，「以前跟朋友去都市玩，常在返回鄉間時才感到放鬆，後來我發現這是因為氣味太多了，城市蜂擁而來人與車的味道，有時還會混合著夜市食物和廢氣出現，繁雜的氣味讓嗅覺和情緒產生了疲勞，就像一種對感官的侵犯。」

▲ 位於巴黎郊區奇華頓香水學校的學生花園

「隨著季候交替，花草景物，旅途的變化，我的作品是從日常生活中汲取靈感而來。」— 調香師 尚．克羅德．艾連納(Jean Claude Ellena)

回望她綿長記憶裡與氣味相遇的節點，她拾起在家鄉南投中興新村裡的青草與七里香，「村民每隔幾週就會去割草，日光下總會冒現濃厚的青草味，每到夏夜，鄰居家外成排的七里香與晚香玉，也會在風穿過時，攀越圍籬散出豐厚飽滿的花香。」

兒時相伴的花木落進了她的記憶，彼時父執輩閒散著在庭院裡泡茶的場景，也成就她花費近一年時間調製而成的烏龍茶香香水，「小時候常看爸爸和阿嬤手拿聞香杯，或試著不同水溫去沖泡茶葉的樣態，當時不懂，但長大後慢慢了解原因，也看見很多好茶出自臺灣，想著讓飲食和文化上都不同的西方人感受我們的特色，就把我小時候生活的一部分提取來呈現。」

▲ 工人正將五月玫瑰層層鋪入大型蒸餾桶

「工作裡觸碰很多氣味，休息的時候，我反而會想回歸純粹，讓感官獲得休息！」

七年養成足以邁進世界第七大的天然原料公司，但競爭激烈的調香產業讓她仍對當年的自己聊以勉勵，「前往大品牌需要機運和實力，如果可以，我希望那時可以放下更多貪玩的時間來複習。」但人總要休息吧？當敏銳的感官讓身心嚐受飽和將如何調解與釋放，何承涵說，「工作裡觸碰很多氣味，休息的時候，我反而想回歸純粹，有時喝杯熱茶或嗅聞自己的皮膚，能使感官暫時獲得休息。」「然後，盡量不讓自己感冒！」

讓嗅覺保持彈性是調香師每日持續在獵捕氣味與放空間來回循環的原因，攀登調香之嶺的路上，何承涵調和並享受著對每種原料不曾止息的學習拼勁，「擁有幾十年經驗的Ellena每天仍在經歷原料的試驗與發現，何況於我呢？」

香氣飄盪間，何承涵路隨她心中所崇敬的愛馬仕首席調香師尚．克羅德．艾連納(Jean Claude Ellena)結合日常生活中汲取的靈思，在調香的嗅覺故事裡，用經驗和想法，薰塑出帶有個人色調的香氣，也以反覆而真實的鍛鍊，嘗試讓感官裡的「調香盤」（palette）逐日豐美，隨著時間彌新而恆久鮮活。

                                       ▲ 在巴黎郊區的奇華頓香水學校內花園

☆☆☆ 註解區 ☆☆☆

▌註1.格拉斯的五月玫瑰(Rose de Mai)被稱為花中之后，因花瓣數多，也被稱作百葉玫瑰。其為世界上唯獨盛開於五月的玫瑰，花期只有三週。萃取五月玫瑰精油，必須在清晨採摘下來，再於24小時內送進廠房進行一連串的萃取與提煉，但因易受天候影響產量，導致它始終保有一定的珍稀地位。

▌註2.位於巴黎郊區Argenteuil的奇華頓香水學校，為全球第一所巴黎香水學校。在1946年由調香師Jean Carles所創立。創設目的為培養調香師，訓練階段學生就屬公司員工、領有薪水，受訓期間也由公司提供住宿和交通，畢業後可望成為該公司正式調香師。

▌註3.MUL家族＿近代子孫Mr. Mul從曾祖父輩開始從事花卉耕種，自西元1900初至今，每年五月開始Mr. Mul 就必須帶領著至少70名員工一起採集將近5公頃大的花田，這項工作已超越單純的務農工作，也象徵MUL家族代代相傳的傳統和堅持。

▌註4.香塵為佛教所指六識所感覺認識的色、聲、香、味、觸、法六種境界之一，其中香塵為鼻根所嗅的外境。佛家認為六種境界如同塵埃，會污染人們情識，所以又稱六塵。

       ▲ 每年五月中格拉斯都會舉辦為期四天玫瑰節，圖為節慶中種有五月玫瑰的城市一隅

文‧李書嫻    圖‧何承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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