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跨年號 ▋淬鍊與昇華 ▋金弘麻油花生行 黃筑憶 - 氣與味,是火煉的總和
▲金弘麻油花生行黃筑憶。(Alex Hong攝影) |
話題聊開,金弘的第三代主理人黃筑憶金句連發,論工作,她說「工作是生活的方法,但不是生活的目的。」;說起老油車間的歷史細故,幾句話便勾勒出祖輩們的「此曾在」;她甚至演示洗選芝麻的連串動作,笑稱過程「就像少林寺在練武功」。
金句得從生活中提煉,練功則是經驗的總和,提煉與總和,就像一瓶芝麻油的製程,生料洗選、大火焙炒、碾壓研磨、水氣悶蒸、加壓榨油—每道工序,都是火裡來、水裡去的真功夫;芝麻經淬鍊氣息濃厚、花生榨取後清香甘甜,兩種油品滋味,已是陪伴潮州鄉親的記憶之味,對「金弘」而言,更是蘊藏著五十餘年的人情百味。
▲烘炒出爐,黃筑憶(前)與媽媽許玉霞(後)在熱氣中工作。(Alex Hong攝影) |
▲炒完的花生香氣更足,也是整個製油過程中,唯一一次能改變風味的環節。(Alex Hong攝影) |
只有一次改變風味的機會 ——焙炒就是這樣的魔幻時刻。
自認對嗅味覺敏銳,黃筑憶直說:「做我們這一行,品味是最重要的關鍵。」記憶重回八、九歲,當麻布拉開,芝麻傾洩而出,狹帶原產地的土壤細沙,她自能在煙塵中辨認泰國、印尼、台灣產區的細緻差異——而這即是驗貨能力的原初考驗。事實上,在無添加的油品製程當中,物料的鑑別能力顯得尤為重要:「因為除了烘烤的環節,你已經沒有任何機會可以改變它的味道了!」她說。
焙炒,是製油中最重要的關鍵,數十分鐘的炒製,也是金弘油品製程中,唯一能改變風味的魔幻時刻。時間愈久、色澤愈深,是南部人較慣常的麻油重口味;中度焙炒的油品,低熟度的淺色油質,是中北部人的習慣風味。黃筑憶分享焙炒的箇中訣竅:「火要大,時間不能久;要乾燥,但不能焦,以最快的方式去除水分、逼出香氣,顆粒的完整性也會愈高。」
▲鎮日與火為伍的媽媽許玉霞,正往爐中添柴旺火。(Alex Hong攝影) |
製油廠有座「鎮店之爐」,那是1978年建成的磚窯,窯內柴火吞噬大鍋,火舌四竄而難以近身,而無畏高溫、鎮日守在爐前的,是與火為伍的媽媽許玉霞,她耐心觀測爐中翻湧的芝麻或花生,不時添柴旺火,柴燒的香氣豐富焙炒的層次,廠內的溫度與氣味逐漸飽脹,一切正待她的一聲令下,精準出鍋。
火候、翻炒與出鍋,時機依賴經驗,目前仍由媽媽肩負重責。黃筑憶幽幽表示,曾有幾次,鍋爐內的芝麻,在高溫的炙燒之下竟飄出牛排般的香氣,這是「會回甘的夢幻芝麻」,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絕妙滋味。
▲工廠每日運轉、新鮮現做,在地飄香三十餘年。(Alex Hong攝影) |
自己是天秤座O型,自帶愛美基因,但在高中時期曾遭奚落「衣服都是麻油雞的味道」,黃筑憶語帶無奈:「以前,麻油跟花生是一個很local的代表,也是時代末端要跨到新時代,卻不見得被帶過去的產品。有段時間,我其實不將它視作榮譽感。」
這樣的不榮譽感,興許也包含前代人的紛爭。祖輩與父輩的賭氣博弈、媽媽獨立撫養兩姐弟成長,而後黑道頻繁上門、親族掏空家產,大家族的衰落,黃筑憶自喻「從金湯匙變成土湯匙」,種種往事,言者雲淡風輕,聽者驚心動魄,《紅樓夢》似的盛極轉衰,人情的冷暖,金弘也有自己的「石頭記」。
話雖如此,19歲那年黃筑憶毅然休學,重回這棟垂垂老矣的老油廠,接下主理人的重責大任:「所有機器都比我老,就跟我家的老人一樣逐漸老去,那幾年的時間,我除了工作,一下修理機器,一下治療老人,再加上報考食品營養系,這真是我人生中最辛苦的時間!」
重新上手製油的各個環節、重新學習食品工業的相關法規、重新規畫油廠店面的策展佈置、重新打造品牌的定位與價值——所有的「重新」,都不是一蹴可及,黃筑憶選擇把事情做好,也把產品「做小」,「我不想成為市占率很高的品牌,我只想把品質做好做精,而且夠用就好。」
▲黃筑憶在芝麻採收的現場。 |
▲篩選芝麻,並非容易的作業。 |
麻油、花生油、花生醬,它們是日常的東西,但不是廉價的東西。
接班那一年,黃筑憶曾當背包客,暗地走訪各家麵店與物料商家,嚐遍市面上的相關製品。問起是否感到棋逢敵手?
她大笑表示:「幾乎沒有!」,隨即認真說道:「臺灣對『原食物』的教育相對匱乏,對原味的認識、品味的覺醒,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
吃遍天下無對手,還真有點寂寞,原來黃筑憶不在少林練武功,她已是江湖中的獨孤求敗——但談生意,只能求buy,為了方便鄉里,也是為了「新鮮、無添加」的堅持,金弘保留傳統的販售方式,自備容器,五塊十塊錢的也賣,「小量販售,吃完了可以隨時來買。」她補充。
近年來,許多品牌慕名而來,諸如南台灣知名的「挑食餐廳」,甚至是遠近馳名的潮州燒冷冰,都指名金弘為合作夥伴——「麻油、花生油、花生醬都是民生用品,它們是日常的東西,但絕對不是廉價的東西。」
日常但不廉價,因為簡單才越不簡單,原來這些人生金句,火裡來去的提煉,就像製作一瓶芝麻油那樣,一滴又一滴,時間與人情的滋味,才能得到的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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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一千塊錢,一台武車,一家人
金弘的創辦過程,頗有一絲傳奇色彩。
1934年生的祖父黃金生,12歲便在雲林北港油車間做學徒,當時民間食用油品,除了動物油外,便屬麻油與花生油為最大宗,「當時榨油沒有機器,得靠人力『催油磅』拴緊那台榨油機器,阿公老是做到三更半夜,但也因為盡責出了名,整條街的油車間往往為了搶阿公而起爭執。」黃筑憶笑說。
1965年的夏天,年過而立的黃金生決意離家打拚,經北港媽祖廟擲筊指示,黃金生身揣一千元新台幣、手牽武車,身後有結髮妻與四個孩子,長長的隊伍往南走,來到農商匯集的潮州鎮,落地生根,重新開始了製油的一方天地。
那是真的名符其實的白手起家。一千元並非小錢,但六口之家,一睜眼就得張羅穿暖吃飽的生計問題,這筆錢又能維持多久?
「當時的辛苦,不是現代人可以想像的。」黃金生白天騎著載貨用的武車,後頭背著油桶與秤錘,沿街叫賣,出門就是整天;夜幕降臨,哄著孩子吃飯睡覺,還得繼續製油的作業。
「那一代都是苦過來的人,基本上生活毫無娛樂可言。」黃筑憶說,金生阿公有一個症狀,年歲已高而有老人癡呆,但是常常睡到半夜驚醒,大喊「警察來了!」,然後躲到附近的草叢裡。
黃筑憶猜測,金生阿公是經過日治時期與戒嚴時期的人,在極權統治下,有些時期的夜晚去不允許集會、工作。然而為了一家人的生計,金生阿公晚上還是必需熬夜做油、榨油。儘管金生阿公自己絕口不提,但黃筑憶與弟弟黃上豪推斷,曾經與警察相關的稽查陰影,導致五十餘年後的今天,PTSD仍然時不時發作。
「想不到歷史的事情,有時候離我們這麼近。」她說。
文・李鴻駿 圖・金弘麻油花生行 攝影・Alex 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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