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春季號 ▋時光皺褶 ▋影像導演 談宗藩-成為那顆滾動的石頭

文‧李鴻駿　圖‧談宗藩/大樂音樂　人物插畫‧黃寶琦

當第27屆金曲獎「最佳音樂錄影帶」入圍名單出爐，前有蔡依林清空霧峰林家、遠偕安室奈美惠唱演〈I'm Not Yours〉，後有異色前衛如HUSH〈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五月天新編青春壞毀物語的〈盛夏光年〉，但無論場面浩大、技術再高端，最終不敵導演談宗藩單以「拍一本書」的簡約形式摘下大獎。

或說以小搏大，或稱以簡馭繁，那是他製作陳珊妮的〈如同悲傷被下載了兩次〉，一鏡到底的鏡頭，對焦手工書頁鑲嵌歌詞：「我研究你的裝幀 / 捧你在手裡聞 / 不敢打擾 / 橫臥著整個過去的靈魂」，沒有華麗聲光，這是「影像」與「意義」最純粹的結合—而說起拿獎，談宗藩揮揮手推給運氣，又笑稱得獎好方便，終能堵住親戚的疑惑：「其實我的人生，好像常靠這種負面驅動做決定。」

談宗藩導演作品，陳珊妮與林宥嘉合作的〈如同悲傷被下載了兩次〉。

（大樂音樂提供）

雅與俗，並不是問題

常有粉絲鍾情於他手作物的精緻，〈如同悲傷被下載了兩次〉的手工書，彷彿時光凝結，定格了歌詞與裝幀；然而，是雅是俗，不構成問題，儘管風格攸關吸睛，但是「要有意義」才是一切的前提。

〈如同悲傷被下載了兩次〉不是他首度叩關金曲獎的作品。2005年濁水溪公社的〈歡喜渡慈航〉，同樣受到金曲獎的提名。當時的他擔任MV的視覺統籌，身為資深「農友」（濁水溪公社的粉絲），很快與導演決定以「農民曆」為概念，將過往濁團臭名昭彰的表演方式，結合歌曲本身的在地氣質，千頭萬緒化作一幕又一幕的彩蛋，讓收驚變收精、童子拜觀音，又或是主唱小柯的砸吉他事件，幕幕往事隨著音樂，保存成員異動前的濁水溪公社全景，眾人上船，歡喜渡慈航。

濁水溪公社〈歡喜渡慈航〉，是談宗藩認為台灣音樂影像史上非常重要的一支MV。

談宗藩說，臺灣的音樂影像史，幾乎不曾出現過像這樣破壞性、意義性兼具的影像，每一格性、裸露或看似冒犯的情節安排，都不是單純地剝削或惡搞。話音未落，他卻針砭起當前的創作環境：「在政治正確開始扼殺創作自由之前，這些胡搞瞎搞是重要且珍貴的—你不喜歡是一回事，但我們不能沒有討論。」

負面驅動：馴化良好併發覺醒後憤怒症候群
聊局勢、論現況，話題拽回成長經驗，談宗藩說他從小就是個乖孩子，但也是過往的乖，遂成對「馴化」的反感—「當我意識『馴化』的發生，我就會特別反抗—如果你看到我（及作品）有什麼反抗、挑釁成分，那都是源自於，我意識到我跟他們是一樣的人，但我不想要這樣子。」

回溯受「負面驅動」的人生演進，談宗藩自工業設計系畢業後，2002年考取交大應用藝術研究所，畢業製作《刻薄館—有病系列》中，他研發數種智能家電，治療物質進步所衍生的病症，如「光電子視訊過敏併發多重消費及群體適應症候群」、「上肢體末端多發性強迫應付成癮症」等，看似腦洞大開，實則內藏自我批判。

談宗藩導演作品〈他是末日預言中的宇宙碎片〉極具創意，且道具多為導演手工製作。

細看談宗藩執導的影像作品，總也是如此的形式與關懷—一首講述資訊時代快速模擬夢想喜悅的歌（〈他是末日預言中的宇宙碎片〉（2017）），談宗藩進一步立體核心主旨，於是在影格中，我們瞧見上下分隔的景框，身體剛啟動，腦袋卻仍作夢，顯露現代人首與體的分離窘境；〈你要去哪裡〉（2019）中，歌詞質問「你窮得剩下什麼？又為什麼高興？」，診斷現代人罹患「視神經代償病發群替模仿症候群」的病例單，（真眼熟，豈不是「刻薄館」中的病症演化？）搭配CULT片斬殺殭屍的風格影像，諷刺人類在假新聞、資訊戰的洗腦下，只能成為一具具盲從的殭屍。

談宗藩導演作品〈你要去哪裡〉，以類型風格化形式，反諷人類已成為資訊戰下的無腦殭屍。

內容有別、風格各異，但影像的呈現需要有意義，究竟一支MV該如何完成？談宗藩直率地說，導演不能超譯文本，最忌作品只為自我滿足：「音樂讓人想到形式，歌詞讓人想到脈絡，我會重複反覆地聽歌，然後做無限地嘗試與組合。」也是這樣試錯、組合、再嘗試的過程，他經手的歌文本，總能長出自己獨一無二的個性。

談宗藩導演為MV手工製作的道具。

成為那顆滾動的石頭

如果說〈如同悲傷被下載了兩次〉，揭示低成本與美學可以成正比，〈歡喜渡慈航〉中的「巷仔內」內梗，證明原來名聲好壞與歷史意義能夠成反比，談宗藩最滿意的影像作品，當屬陳珊妮於2022年舉辦的《調教Ｘ教條》大型演唱會。

這場演唱會做到了許多名場面，包括七公尺高的法西斯巨人、美是罪的火刑女巫展演、或大忽小的人像映射出歌迷與歌手關係，又或是串場影片中《魔鬼詩篇》的極度諷喻，身為總導演的談宗藩語帶篤定：「過十年再回來看，你會得到一個非常強的意義脈絡，這是其他演唱會絕對不會有的東西，因為他很劇烈地跟著時代搖晃，無論美學或意義上，都難以超越。」

陳珊妮《調教X教條》演唱會，是談宗藩最滿意的影像作品。

重視意義，對作品有底氣，然而論及此身所處，他又顯得憂心忡忡，那是對新一代年輕人的自覺顧憂，亦是對老大哥惡意的有所憤慨—創作者如薛西弗斯，每日推動巨石與日常戰鬥，又想起一句喜愛的歌詞：「他想成為 / 那顆滾動的石頭」，是作者也是作品，當影像中的意義被更多人在乎，或許時代就能往前滾動：「每當完成一支作品，我只是希望能有更多人喜歡，因為我們就可以輕鬆一點，這個世界可以更有趣一點。」他說。

陳珊妮《調教X教條》演唱會（大樂音樂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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