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春季號 ▋時光皺褶 ▋插畫家 鄭開翔 - 線築城市紋理 ，他以旅繪為街屋留聲

文‧李書嫻　圖‧鄭開翔

「鄭開翔描繪的街屋比較不侷限於建築（architecture）而是建物（building），更接近日本路上觀察學的取徑，記錄街道中各種有趣新鮮的事物，也揭露與建築師筆下全然不同的都市樣貌。」─臺大城鄉所教授  畢恆達

走進2021年尚未拆遷的屏東西市場，午後金陽拂進貼著春字的服飾店玻璃窗，亮橘色的圓面塑膠椅如走棋一般停格在店面之間，望向市場一樓，環景俱存在地人常日所需的老字號沙龍、吃食和衣物修改的手繪店招，攤前騎樓下一把簡單的露營椅偕輕木畫架，隨即在日暖春和裡開展起插畫家鄭開翔（小開）的創作現場。

《花蓮市中山路街屋》

鋼筆寫意穿行於小開的畫布之上，幾個回合，店面與餐檯擺設的輪廓業已成形，畫外的實景在一年後即將捲進時光成為過往，當時拆遷的議論已然風起，幾個圍觀的攤商臉龐原染著憂慮，在鄭開翔手裡彩墨的調和下，漸趨好奇而專注的凝視。

「我常用徒步的方式來找尋想畫的街屋，但好的作畫條件也靠機運，有時遮蔭、場地安全與時機俱全，就是沒遇到我渴望記錄的畫面。倒是在作畫的時候，常遇到住戶問我：『你是外地人吧！』還有曾誤以為我是環保局的阿嬤嚷著：『這些破厝到底有什麼好畫！』。」

《桃園復興路街屋》

速寫城市讓我逐漸接受自己，也接受家鄉的真實樣貌
以視線遊走小開收納的街屋，多可撞見線條曲折、連幢拼接著臺灣城市獨有的鐵皮住家；幾座街屋上字體紛雜的招牌高低堆疊於鐵窗與水塔旁，屋瓦縫隙有時會忽然竄出幾抹綠意，交錯橫亙的電線則像細蛇攀行於牆外多年積生的水漬與鏽斑上。

經小開巧妙的手眼佈局，桃園鬼手造型美甲屋、臺南成功路牙橋牙醫診所、養活街屋主一家七口的臺中霧峰度人生檳榔攤，依序走向棉質的水彩紙面。對照實體觀看，小開老師稱落筆後的成品猶如「剪貼」技法，「取捨」的落定來源於拍照與現場速寫之間的觀看方式。荷蘭畫家歌賀內依（Corneille）來臺時，看到滿街的廣告招牌，讚嘆眾圖像所交織出的彩光為不可多得的現代藝術，鄭開翔在《街屋台灣》和訪談裡多次引黃光男教授所寫下的這段觀察拋出反思，「為什麼只有外地人才覺得臺灣美，美雖然主觀，但如果這座城市、這幢街屋不好看，為什麼國外的觀眾反應這麼熱烈，這之間產生的落差，問題在哪？」停頓半晌，鄭開翔話進補充，「這些事以外，透過繪畫認識鄉土的過程，也像在接納自己，接受這就是我們的文化！」

《台南神農街街屋》

傳統街屋蔓出的生活感有別於現代建築筆直敞亮的極簡風味，漫遊圖面不難發現鄭開翔移動的足跡，2015年退伍後，他先走訪了雲林，受託於「斗南他里霧繪本館」繪製雲林的城市樣貌，續而回訪屏東時發現鄉里正臨政權交接、建設時興的階段，腳下家鄉飛速經歷車站整建、鐵路高架化、仁愛路「貓洞」走入歷史的遷變，「說真的我剛回來無感，在繪製過程中才慢慢喜歡上屏東，眼見街屋消逝，甚至會想或許我一開始不要愛上它就好。」畫筆讓他與街屋產生連結，卻無法用以抵禦街屋夷為平地的命運，「有段日子我騎車經過都覺得衝擊，索性畫筆一丟，連門都不出了！」

反骨皮下包藏愛鄉情意，以筆留存店屋最後形影
這段被友人戲稱為「街屋死亡筆記本」的時期，起與歿卻都源於「不捨」。「我是以一種想為他們講話的反骨心態重新拿起畫筆的！」紅門與綠樹定錨鄭開翔第一眼見到工作室外日式建物的印象，伏案於古老又巨大的書桌前，小開接續創作了跨幅三百間的街屋形影，包含先後彩筆保存的屏東「西市場」、「中央市場」，還有歸鄉後落腳於青島街內的「勝利新村」等地景。

「不管街屋或攤販，都是建構臺灣樣貌重要的文化，如果因為部分人的喜好而抹去，最後臺灣還剩下什麼？」

《小北百貨》

話語間透出深切愛鄉之情的他卻也不免在屏東風起雲湧的新建設冒現時思索「發展與破壞是否僅能對立？」小開自承在看見經極力爭取而保存原貌的工作室旁，拆卸後的違章建築在整建後新穎重啟當刻，內心也因建設帶進的兩面性產生拉扯，「我在勝利新村遇見一個特別的住戶，他領著我看見樹與老建物對城市紋理的重要，卻也同時提醒我，都希望屏東好，建設單位與街屋主不應成為敵人。」

離開青島街，過境寶藏巖，如今走進山城旁新舊並陳的基隆街巷，鄭開翔像留鳥停泊於每座需要以「發現」之眼鑿出美感的城市，「不管新穎老舊，城市速寫帶給我最大的提醒是包容！換個角度觀賞，眼前可能會忽然浮現許多景物細節，有時就連最不起眼的屋頂水塔，都可能在陽光下映現它獨有的趣味。」

《台南成功路牙橋牙醫》

《早餐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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