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外出》關於那些突然離開我們的愛人,與失去以後的生活
「去見已過往的父親,是我人生最初也是最後的返鄉。」--- 日本作家 益田米莉
「人們常用『內心開了一個洞』來比喻悵然若失,我也因為父親的死,心中開了一個洞。探頭看進去漆黑一團,所以也不知究竟有多深。
在失去重要之人後,益田米莉用自身經歷寫下失去的當下、以及在那以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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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開頭作者前去探視因為罹癌,已住進安寧病房的叔父。為人隨和的叔父,隨著大家的話題一起笑著聊天。益田提到東京馬上要辦奧運了,叔父卻表示自己對奧運沒有興趣。作者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叔父並不可能看到兩年後的奧運。對其他人來說理所當然的未來,有些人是永遠無法觸碰到的。
某天上午,她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心裡已經有不祥預感。搭上新幹線後,益田終於體認到這次回去是面對父親的死,雖然希望父親能在她趕回去前撐住,但馬上意識到,那是父親的人生及時間,希望父親撐下來等她,是不是一個自大的想法?至此,她的眼淚終於禁不住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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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時她開始想到工作的事:「原本因為父親身體因素打算拒絕的旅遊報導,看起來還蠻有趣的,應該可以接下來了」、「電車的銷售服務來了,點杯熱咖杯吧。」就算在極度悲傷的情況下,因為集中力有限,且心理的防衛本能啟動,腦中會浮現其他感情。
益田米莉寫下這些,想表達這並不是不對的,而是所有人都會有的情緒。曾經有過這種經驗的人、以及總有一天會經歷這種痛苦的人們在閱讀文字當下,將不自覺感受到平凡的日常生活正是至寶,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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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精選 ▎鯨魚之歌
圖片來源 / unsplash.com-photos-Hassan Nizam @Available for hire「儘管心跳聲是如此的不同,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人生當中,本質上是一樣的。」
送父親離開快滿一個月了,我慢慢發掘快樂的事物,重拾生活步調。
去吃雜誌上介紹過、已好奇多時的餐廳,或給自己安排幾場小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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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去逛了緬甸節。
緬甸節辦在東京鐵塔旁的增上寺,現場擺出緬甸小吃攤,配合節慶舉辦各種活動。
我在偶然中得知有緬甸節這樣的活動,因為好奇緬甸料理,決定去一探究竟。
活到這麼大,我從沒想過要去緬甸旅行,卻很好奇緬甸料理的味道。來聊聊我在緬甸節吃了什麼吧。
首先品嘗了緬甸料理中我最愛的茶葉拌豆「勒佩豆」(La Phet Thoke)。這是將發酵過的茶葉、高麗菜絲及炸得酥脆的豆子,拌著泰國魚醬一起入菜的爽口料理,吃再多都不會膩,太美味了。
茶葉不苦不澀,我連它是什麼味道都吃不太出來,只知道口感綿滑順口,酷似海帶。除此之外,把豆子磨碎做成麵糊、加入薑等香辛料搓成的豆丸,也好吃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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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大啖緬甸料理,一邊逛著緬甸民俗手工藝品和食材小販,買了緬甸產的向日葵蜂蜜回家。緬甸節真有意思,我甚至想著明年還要再來,但若問我想不想去緬甸旅行,同樣沒有特別心動。說到旅行,父親曾心心念念地說想去北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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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也可以偶爾自己去散散心啊。」
我、妹妹和母親三人,沒人主動說要陪父親去。父親說要開車環島旅行,一路漫遊去北海道,家人卻都想著:「別鬧啦,放過我吧!」反正父親只是一時興起、說說任性話罷了。結果父親這一生,再也沒機會踏上北海道的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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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應該陪他去嗎 ?
不,就連父親死後,我也不曾這麼想。當下不願陪他去的我,才是父親的女兒。
再說,倘若父親真的想去,一定可以自己去,或是明確告訴我們為何想去,對吧?
我落寞的不是沒帶父親去北海道,而是今後再也無法對他說:「爸,你也可以偶爾自己去散散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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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巢二十年,父親不懂傳簡訊,本身討厭講電話,每年寥寥數次的返鄉,成了我們父女唯一的交流機會。所以,儘管已經過了一個月了,我仍舊不覺得父親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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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不認為父親仍健康在家。每當想起這件事,我就會突然鼻酸,急忙叫自己不要再想。因為不想被安慰、不想被同情,我幾乎沒跟朋友提起親人過世。我不想背負著父親的死。那應該是極其自然的事情。話雖如此,倒也不適合讓別人拍肩說「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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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最輕鬆,對吧 ? 我選擇了「雙親似乎健在」作為形象。
「兩老最近好嗎?」
「啊,還可以。」
如此帶過,應該不算說謊吧?
時序邁入十二月後,我陸續收到友人寄來的守喪明信片。但我貫徹「雙親似乎健在」的路線,一如往年,寄出了普通的賀年卡。
意外的是,幾張通知守喪的明信片,竟為喪父不久的我帶來些許心靈慰藉。從前收到這種明信片,我只想到對方可能失魂落魄;等自己親身經歷後,收
到時會帶入感情 :
「原來是這樣......上次和他說話時還看他那麼開朗,原來他的父親在今年春
天去世了......」不只我的父親,也有其他人的父親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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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完緬甸節後,我順道去看了東京都庭園美術館舉辦的波坦斯基展。波坦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是法國當代藝術家,他的作品十分奇特,其
中有個叫〈亡靈細語〉的裝置藝術,在天花板裝了小型擴音器,播放錄製好的對話聲。如同作品名稱,聽來既像亡靈的細語,又像隔壁房間傳來的說話聲。來賓四處參觀時,無意間就會聽見那些奇妙的窸窣聲。叫做〈心跳聲〉的作品也很特別,反覆播出錄好的複數心跳聲。
我感到有些畏懼,原來每個人的心跳節拍都不一樣。儘管心跳聲是如此的不同,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人生當中,本質上是一樣的。
圖說 / 克里斯提安·波坦斯基(Christian Liberté Boltanski)具代表性的法國當代藝術家,主要創作雕塑、攝影、繪畫、及電影製作,以攝影裝置藝術及當代法國概念風格聞名。圖源 / 維基百科另一間展覽室播出波坦斯基的採訪影片,介紹他即將要創作的作品,其中一項是在遙遠的巴塔哥尼亞4裝設巨大的小號,每當颳風時,會吹奏出酷似鯨魚的歌聲。
「想必沒有人能親眼目睹這項作品。」他靜靜地說。
沒人看見的作品,還有意義可言嗎?有,光是知道它的存在,就意義非凡。
譬如,在累得慘兮兮的一天要結束時 ──「那支裝在巴塔哥尼亞的小號,今天晚上也在冰天雪地裡吹奏鯨魚之歌呢。」
想像本身就是波坦斯基的作品。不用實際前往,不用親眼欣賞,光是知道就很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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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無目的地逛著波坦斯基展,我驀然想起曾有一位朋友,在失去至親時,和我說了一個故事。
他說有天獨自在公園散步,不知從哪兒飛來一隻白蝴蝶,一直跟在他後頭。
他心想:「啊,是過世的人來向我道別。」我聽了心頭發熱,為這美好的故事動容,同時也彷彿看見了蝴蝶在春天翩翩飛舞。
故事可以為人帶來力量。
波坦斯基的作品和緬甸節給了我養分,讓我在心頭編織起小故事。
在遙遠的巴塔哥尼亞,有一支小號吹奏著鯨魚之歌。今天也有全家福在緬甸節吃了好吃的茶葉拌豆,熱烈地交換「好好吃哦」的感想。我無法確認事實,但光是知道有這些事情就很開心了。
即使重要的人從世界上消失了,但我知道他「曾經存在」。只要知道便足夠了。這就是我的白蝴蝶。故事的靈感來自於外在事物,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故事 ──我是這麼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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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書封_采實文化提供
▎作者介紹 - 益田米莉
一九六九年生,大阪人。圖文作家。代表作有《今日人生》、《一人環遊世界美景》、「小好」系列、《澤村家的每一天》、《小春日記》、《我的姐姐》、《愛哭鬼千惠子》等。合著的繪本《不要一直催我啦》榮獲第58屆產經兒童出版文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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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介紹 -韓宛庭
東吳大學日文系畢,曾任出版社編輯,現為專職譯者。熱愛故事,多貓家庭。近期譯有《我所預感的悲傷未來》、《暖和和手套國》、《刑警家的孩子》、《星期五的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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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unsplash.com-photos-Sandy Millar@sandym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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